學佛三要 : 印順導師

 
聞慧

有些人,由於過去生中修得的宿慧深厚,於現在生,成為一聞即悟的根機。但若將前後世連貫起來,依從初發心到現證的整個歷程說,則每個學佛者,都要經過聞、思、修的階段,才能獲得無漏現證慧(或稱現證三摩地),決沒有未經聞、思、修三有漏慧。而可躐等超證的。所以談到慧學,必然要依循一般進修軌則,分別說明這三有漏慧。現且先從聞慧說起。

在聲聞教裡,從初學到現證,有四預流支,即「親近善士,多聞熏習,如理思惟,法隨法行」。這即是說,初發心學佛,就要親近善知識;依善知識的開導,次第修習聞、思、修。大乘教典,在這方面也揭示了十法行:書寫、供養、施他、諦聽、披讀、受持、諷誦、開演、思惟、修習。這些修行項目,有的(前八)屬於聞慧,有的(九)屬於思慧,有的(十)屬於修慧,全在三慧含攝之內。可見聞、思、修三有漏慧,為進修佛法必經的通道,是大小乘佛教一致公認的。雖然,慧學的最高目標,是在體悟法性,而從修證的整個程序看,決不容忽視聞、思、修的基礎。

修習聞慧,古代多親聞佛說,或由佛弟子的展轉傳授。因此,親近善知識,成了聞慧的先決條件。然從各種教典編集流通以後,稍具宿根者,即可自己披讀研習,依經論的教示而得正解,修行,成就聞慧。從善知識或經論中,所聽聞的,是佛菩薩諸大聖者的言教;至於如何聽聞學習的方式,聖典裡開列甚多,如諦聽、問疑,或自己閱讀、背誦、書寫等,這些都是進求聞慧應修的事項。一般地說,聞慧總由聽聞師說,或自研讀經論而來,可是最主要的一著,是必須理解到佛法的根本理趣。

慧的修證,如上面所說,有三乘共慧與大乘不共慧,觀境非常廣泛;因果、緣起、佛果功德、菩薩行願,以及諸法極無自性的甚深空理,無不是慧之對觀境界。作為慧學初層基礎的聞慧,對於種種名言法相,種種教理行門,自然要盡量廣求多聞。然而佛教所重視的,是怎樣從無厭足,無止境的多聞中,領解佛法的精要,契悟不共世間的深義,所以按照佛法的根本意趣,聞多識廣,並不就是聞慧;多聞博學而能契應三法印或一法印的,才夠得上稱為聞慧。如小乘經說,能如實諦觀無常、無我、涅槃寂滅,是名多聞。

大乘教典則以堪聞法性空寂,或真如實性為多聞。修學佛法,若不與三法印一法印相應,即是脫離佛法核心,聞慧不得成就。若能於種種法相言說之中,把握得這個佛法要點,並發諸身心行為,如實修練與體驗,使令心地逐步清淨、安靜,然後乃能引發聞慧,真正得到佛法的利益。所以聞慧雖是極淺顯的,極平實的初層基礎,但也須要精進一番,提煉一番,才可獲得成就。這在小乘的四預流支,就是多聞熏習,假如衡之以四依,就應該是依義不依語,因為多聞熏習,目的是要解悟經論所表詮的義理,而不在名相的積集,或文辭的嚴飾。

關於多聞熏習的意義,可從兩方面去理會:一、佛法窮深極廣,義門眾多,如發大乘心的學者,應有「法門無量誓願學」的廣大意欲,勤聽多學,一無厭足。二、對於每一法門,要不斷的認真研習,以求精熟。這樣不間斷的積極聞熏和深入,久而久之,內在的心體漸得清淨安定,而萌發悟性,一旦豁然大悟,即不離名言義相,而解了甚深佛法。多聞熏習,確是慧學中最重要的一個起點,每個學佛的人,都應該以此為當前目標而趨入! 
 

思慧

依多聞熏習而成就聞慧,是修學佛法的第一步驟;其次、就是對於所聞的佛法,加以思惟抉擇。思慧,已不再重視名言章句的聞慧,而是進入抉擇義理的階段了。這在四預流支,即如理思惟;衡以四依,則應依了義不依不了義。合乎正理的思惟抉擇,應依了義教,以了義教為準繩,然後衡量佛法,所得到的簡擇慧,才會正確。否則所思所惟,非偏即邪,怎能契合佛法的本義!佛陀的教法,原是一味平等的,但因適應世間種種根性不等的眾生,而不得不隨機施設無量無邊的方便法門,於是一味平等、圓滿究竟的佛法,有了了義不了義之分。

修習思慧,抉擇義理,其原則是:以了義抉擇不了義,而不得以不了義抉擇了義,因為衡量教義的是否究竟圓滿,絕不能以不究竟不圓滿的教義為準則的。比方說,佛常宣示無我,但為了引度某一類眾生,有時也方便說有我;無我是了義教,究竟說;有我是不了義教,非究竟說。那末我們要衡量這兩者孰為正理,必定要依據無我,去抉擇有我,解了佛說有我的方便意趣,決不能顛倒過來,以有我為了義的根據,而去抉擇無我,修正無我。假使不把了義不了義的正確觀點認清,而想抉擇佛法的正理,那他所得結論,與佛法正理真要差到八萬四千里了!所以對佛法的思惟抉擇,必須根據了義教為準則,所得到見解,方不致落入偏失。 
 
了義與不了義的分野,到底是怎樣的呢?大體說來,小乘不了義,大乘是了義;而大乘教裡,大部分為適應機宜,也還有不了義的。佛說法時,為鼓勵眾生起信修學,往往當經讚歎,幾乎每一部經都有「經中之王」等類的文字。後世佛子,如單憑這些經裡的讚歎語句,作為究竟圓滿的教證,而去抉擇佛法的了義不了義,那是不夠的。像這類問題,參考古代著名聖者們的意見,也許可以獲得一些眉目。古代的論師們,不大重視經典裡的勸修部分,而著重於義理的論證,所以他們的了義不了義說,是可以作為我們依循的標準的。這在印度,有兩大系的說法:一、龍樹、提婆他們,依『無盡意』、『般若經』等為教量,判斷諸教典:若說一切法空、無我、無自性、不生不滅、本性寂靜,即是了義教;若說有自性、不空、有我,為不了義教。他們本著這一見地,無論抉擇義理,開導修行方 [P187] 法,自有一嚴密而不共泛常的特色。

談到悟證,也以極無自性為究竟的現證慧境,這就成了中觀見的一大系。二、無著、世親他們,依『解深密經』等為教量,認為凡立三自性,遍計執無性,依他起,圓成實有性,才是了義教;若主張一切法空,而不說依他、圓成實為有性,即非了義教。他們以此為判教的準繩,衡量佛法教義,另成唯識見的一大系。其修行方法,也就與中觀者不同,並以二空所顯性為究竟現證。抉擇了義不了義,單在經典方面,不易得出結論,那末我們祇有循著先聖所開闢的軌則,為自己簡擇正理的依憑了。這無論是印度的中觀見,或是唯識見,甚至以『楞嚴』『起信』為究竟教證的中國傳統佛教,都各有他們審慎的判教態度,和嚴密的論證方法,我們不妨採取其長處,揚棄其偏點,互相參證,彼此會通,以求得合理的抉擇觀點,完成明利而純正的思慧。 
 

修慧

在三有漏慧的修行過程中,思慧與修慧,同樣對於諸法起著分別抉擇,祇是前者(雖也曾習定)未與定心相應,後者與定心相應。思惟,又譯為作意,本是觀想的別名,因為修定未成,不與定心相應,還是一種散心觀,所以稱為思慧。如定心成熟,能夠在定中,觀察抉擇諸法實相,即成修慧。心能安住一境 ──無論世俗現象,或勝義諦理,是為止相;止相現前,對於諸法境界,心地雖極明了,但並非觀慧,而是止與定應有的心境。止修成就,進一步在世俗事相上,觀因果、觀緣起、乃至觀佛相好莊嚴;或在勝義諦中,觀法無我,本來寂滅。

這不但心地極其寂靜明了,而且能夠於明寂的心境中,如實觀察、抉擇,體會得諸法實相。從靜止中起觀照,即是修觀的成就。這是佛為彌勒菩薩等開示止觀時,所定的界說。單是緣世俗相,獲得定心成就,並不能趣向證悟;必須觀察一切法無我畢竟空寂,才可從有漏修慧引發無漏的現證慧。修慧雖不能直接取證,但卻是到達證悟的必經階段。四依裡的依智不依識,就是修慧的指導標準。識是有漏有取的,以我我所為本的妄想分別,若依此而進修,不但不得證悟解脫,而且障礙了證悟解脫之路。智則相反地,具有戡破我執,遣除邪見的功能,無自性無分別的慧觀,能夠降伏自心煩惱,引發現證智慧。